科学家在玛雅遗址里发现了一块巨大的灰泥檐壁,上面描绘的神秘人物,正是古代霍穆尔的统治者。结合檐壁上的其他图画和符号,考古学家为我们揭示了一段重要的历史。
最近,研究玛雅文明的考古学家发现了一块令他们兴奋不已的檐壁,这位国王正是檐壁上雕刻的核心人物。美国波士顿大学的弗朗西斯科·埃斯特拉达-贝利(Francisco Estrada-Belli)正在发掘这座遗迹,试图由此探索玛雅历史上一段纷扰时期的政治图景。这处遗迹是一座四棱锥形的金字塔,顶部是平的,用于举行仪式;金字塔内部残留的建筑遗迹来自更古老的时代,几百年来,玛雅人都在同一个地点修建神庙,随后又用更宏大的建筑将之取代、埋葬。当时,埃斯特拉达-贝利和他的团队正在发掘这些层层嵌套的建筑,研究那些更早期的遗迹残骸,然后他们发现了一道楼梯的地基。2013年夏天,他们沿着这道楼梯爬上了一座30英尺(约9米)高的神庙,它竟然奇迹般地逃过了历史的浩劫。这块宏伟的灰泥檐壁就安放在神庙的顶上,长26英尺(约8米),高7英尺(约2米),图案复杂晦涩。
不过,这块檐壁不仅是装饰品,还是一份历史记录,能够帮助考古学家理解,在某个历史性的剧变时期,玛雅城邦是如何运作的。檐壁的制作时间大约是公元590年前后,当时的霍穆尔处于一场冲突的中心,许多学者相信,正是这场冲突改变了玛雅随后一千多年的历史,它便是蒂卡尔(Tikal)和卡努尔(Kaanul)两大王国之间的战争。专家们认为,檐壁上雕刻的国王,正是这个关键时期中统治霍穆尔的王朝的奠基者。长期以来,关于玛雅的统治方式,有许多悬而未解的谜题。如果专家的判断是对的,那么这个发现可以帮助我们解答这些问题。
神秘的壁刻
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,其起因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,但很多学者认为,肯定与财富的获取有关。蒂卡尔和卡努尔的君主很可能是为了贸易路线的控制权而战,这些商路上运送的货物包括:制作工具和武器的黑曜石,制作宗教物品的玉石,以及既可作为货币,又可用于制作宗教仪式所需巧克力饮料的可可豆。这片地区可能有几十上百个城市组成的贸易网络,霍穆尔只是其中的一个城市;在某一历史时期内,这些城市向各自的王国首都源源不断地输送货物。不过,霍穆尔对考古学家来说尤为重要,因为它的遗址内隐藏着大量的信息,不但关乎它自身,还关乎当时的政治。
对神庙和宏伟檐壁的分析尚在进行中,但埃斯特拉达-贝利和同事已经开始解读,在霍穆尔历史上的那个关键时期,这些雕刻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。玛雅的统治者挥霍财富的方式之一,是建造神殿来取悦神祇以及为他们带来繁荣昌盛的祖先之灵,并祈求繁华永续。看起来,霍穆尔神庙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而修建的:神庙侧壁上的象形文字表明,它是一座“皇家宗祠”——供奉着统治者的祖先。
为了解读这块蕴含着大量符号的檐壁,埃斯特拉达-贝利请来了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河滨分校研究玛雅图画的专家卡尔·陶布(Karl Taube)。陶布发现,画面中央的国王坐在玛雅山神维兹(Witz)的头上。山坡上的洞穴通往冥界和风雨之源。檐壁上雕刻的国王坐在山顶的一道裂缝上,两条代表风的羽蛇出现在维兹的嘴角。“我认为他们要表现的是,国王与圣地并列,这里的圣地很可能是‘起源之地’,”陶布表示,“裂缝是冥界里的祖先现身的地方。”玛雅人相信,地面和水面下的世界是死者的家园,那里还藏匿着许多危险的超自然生物。山洞则是冥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通道。
国王身边刻着代表死亡和黑夜的图案。陶布说,冥界里有美洲虎神。因为美洲虎是夜行的掠食者,各个玛雅城邦都赋予了这种生物丰富的含义。美洲虎代表夜晚的太阳,玛雅人相信,夜晚太阳会在冥界运行。有趣的是,在其他的玛雅艺术品中,通常是国王向神祇献上贡品,而这块檐壁刻的是美洲虎向国王献贡品。为何会出现这样的逆转,原因我们尚不清楚,不过可以推测,这让“Och Chan Yopaat”和他的家族显得更加重要。
但是,檐壁底部的一排象形文字又为这样的自我崇拜带来了更多谜题。美国哈佛大学的碑铭研究者亚历山大·托克威尼(Alexandre Tokovinine)专门破译古文字,他表示,这行文字的意思是,神庙的建造者是霍穆尔附近一座更强大的城市纳兰霍(Naranjo)的国王。碑文中说,纳兰霍的国王让霍穆尔的王族重新统治了这座城市;而且碑文表明,纳兰霍的国王是卡努尔君主的臣属,或者说下级。这样一来,檐壁上的图画赞颂了霍穆尔国王的伟大,但碑铭文字实际上是说,霍穆尔处于一个三级权力层次的最底层。霍穆尔国王是纳兰霍领主的臣属,纳兰霍领主又是卡努尔君主的臣属。“看起来玛雅的王国之间都有联系,”埃斯特拉达-贝利说,“在解读这块碑铭提供的信息之前,我们并不知道霍穆尔在玛雅的地缘政治中处于怎样的地位。”
玛雅的城邦之争
我们一直认为古代玛雅热爱和平,但越来越多的证据正在推翻这一观点,现在这座神庙和檐壁又提供了更多细节。从1995年到2000年,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西蒙·马丁(Simon Martin)和德国波恩大学的尼古拉·格鲁贝(Nikolai Grube)破译了玛雅境内——今天的墨西哥南部到洪都拉斯北部——遗迹留下的记录,并了解了当时的权力关系。他们的研究结果表明,该地区战争频繁、等级森严,每座城市都有固定的地位。虽然各城邦的国王看似独立,但他们都是蒂卡尔或卡努尔王朝的臣属。“看起来,这两个王朝在玛雅拥有霸权地位,其他的玛雅王国几乎都受它们支配,”埃斯特拉达-贝利解释道。
“你或许会问,这两个王朝谁成就了最后的霸权,”马丁表示。到6世纪中期,蒂卡尔似乎占了上风。看起来,蒂卡尔和中墨西哥的强大城邦特奥蒂华坎(Teotihuacán)建立了联盟,影响力向东扩展到尤卡坦半岛(Yucatán Peninsula)和危地马拉北部的佩滕(Petén)地区。公元550年前后,特奥蒂华坎城衰亡,公元562年,蒂卡尔遭遇了一次重大的军事失利,从那以后的130多年内,这座城市里再也没有修建过任何大型建筑。与此同时,卡努尔的统治者开始扩张,霍穆尔就是在这段时期落入了卡努尔王朝的掌控之中。
按照埃斯特拉达-贝利的说法,正如檐壁上的象形文字所说,霍穆尔王朝必须被“纳入体系”,这暗示着此前蒂卡尔曾征服过霍穆尔,剥夺了当时的统治者的权力。卡努尔王国夺回了这座城市,并将霍穆尔的王族重新送上宝座。托克威尼却有另一套解释。他猜测,或许是纳兰霍的统治者带着霍穆尔背弃了蒂卡尔,投入卡努尔旗下。无论如何,霍穆尔北接卡努尔首都,西望蒂卡尔城,这样的战略位置决定了它的重要价值。
虽然霍穆尔国王是卡努尔君主的臣属,但从某些方面来说,他可能拥有一些自行决断的自由。罗马帝国和埃及帝国都会直接统治征服的领土,但玛雅的霸权者更喜欢保留原来的政权,只收取供奉。马丁表示:“他们喜欢建立一种支配式的关系。几乎可以肯定,他们对获取供奉很感兴趣,但不喜欢派兵驻防或是直接扩张领土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玛雅的权力结构十分分散。”
霸权,还是帝国?
蒂卡尔和卡努尔到底是霸权还是帝国,玛雅分散的权力结构成为了争议的焦点。按照马丁的意见,这两个政权控制的地盘太小——整个玛雅地区的面积只有新墨西哥州那么大,而且对下属王国的控制也不稳固,很难将它们与欧洲、非洲和亚洲的帝国相提并论。所以对于玛雅城邦,马丁更愿意使用“霸权”一词。埃斯特拉达-贝利却不同意这个观点。他相信,霍穆尔檐壁之类的遗迹已经阐明了玛雅城市之间的权力关系,所以我们能够进一步确定,玛雅曾经存在帝国。“是时候换个叫法了,”他坚称,“玛雅看起来更像是那种在某段时间内接受一个国王统治的文明——比如说,这个时期的统治者就是卡努尔君主。所以,它与古代的某些伟大文明十分相似。”
要理解玛雅城邦如何运作,它们之间的战争为何如此频繁,厘清卡努尔和蒂卡尔的权力形式十分重要——它们到底是霸权,还是帝国?不过无论是哪一种,霍穆尔都很可能会向纳兰霍上缴某些贡品,然后纳兰霍又进贡给卡努尔的君主。但是,霍穆尔是否会收到相应的交换物或赏赐?根据已有的考古证据,我们还无法确认这一点。
“应该会得到些‘甜头’,”马丁表示。他猜测霍穆尔的贵族会得到卡努尔统治者馈赠的礼物,并受邀前往卡努尔首都参加宴会和仪式,因为卡努尔的统治者也希望借此拉拢霍穆尔贵族。
美国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的戴维·弗赖德尔(David Freidel)却有不同的意见。他认为,臣属王国给卡努尔统治者的供奉,主要是单方面的付出。“包括货物和战士在内的资源,都流向两个霸权势力的首都,以应付连绵不断的战争,”他提出,“毫无疑问,这是一种剥削。”
弗赖德尔与他人合作发掘了另一座卡努尔的臣属城市,他相信,就像埃及的金字塔和罗马的凯旋门一样,玛雅城邦也喜欢通过修建丰碑来赞颂他们的领袖。“他们热爱那种权力之美,”他说,“所有文明都是这样。这幅檐壁就是明证之一,他们把它埋葬起来,是希望它能够被铭记、永远留存”。后世的人要在霍穆尔檐壁原址上修建更宏伟的丰碑,为了避免触怒檐壁上供奉的神祇和祖先,只好将檐壁埋起来。以这样的方式,霍穆尔的后续统治者就能在不破坏已有神庙的前提下建造新的圣地。
弗赖德尔表示,他赞同马丁和格鲁贝对檐壁的大部分阐释,不过,考古学家对玛雅城邦了解得越多,就越倾向于将它看作帝国。对霍穆尔被埋葬的神庙和其他遗迹的进一步发掘,或许将解决这个争议。埃斯特拉达-贝利计划继续开掘通道,探查神庙的其余部分,他还打算仔细研究这幢建筑内部两个新发现的房间,并继续清理神庙的外墙。尽管这幅檐壁如此巨大,但它只占据了神庙顶部的一部分,在建筑物的其他部分,可能还会有更多的装饰壁雕。长达数百年的战争,是一个利益再分配的过程,在这场财富盛宴中,霍穆尔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,要破解这些历史谜云,我们只能寄望于新发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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