拆除水坝 恢复生态
随着旧水坝被拆除,各种动物们正在成群结队地回到旧时的“故乡”。
撰文 理查德·A·洛维特(Richard A. Lovett) 翻译 冯志华
美国华盛顿州一个名为斯特布勒(Stabler)的小镇的郊外,有一条名为鳟鱼溪(Trout Creek)的山溪,水文学家本特· 科芬(Bengt Coffin)正在此处开展调查。这条山溪曾如一潭死水般沉寂了几十年,正是科芬帮助它再次恢复了生机。
如今,清澈的溪水正快速而又平静地流过赤杨林立的浅滩。但就在5年之前,这里还耸立着一座8米高的水泥墙,水流前进的脚步因此被阻断。水泥墙后的水坝及水库驯服了河流,但对濒临灭绝的虹鳟(steelhead trout)来说,这也使得它们洄游至上游产卵地变得十分困难。
2009年,科芬领导了美国林务局(US Forest Service)的拆除水坝行动,鳟鱼溪再次焕发出生机。水坝和水库移除后留下的伤疤被植被重新覆盖,虹鳟和其他物种的身影,也开始再次出现。
鳟鱼溪的复活,是美国日渐增长的拆坝风潮的结果。美国大约有85 000座水坝,大概一半已经退役,越来越多的水坝正在被拆除。根据华盛顿的一个监督组织American Rivers提供的数据,已有大约1 150座水坝被拆除,而拆除工作主要是在过去20年间完成的。在这样一个许多国家仍在建造水坝的时代,美国却反其道而行之。“这个主意起初让人觉得挺疯狂的,但现在大家都逐渐接受了,” American Rivers的媒体总监艾米·科伯(Amy Kober)说道。
绝大多数被拆除的水坝的高度低于5米,不过最近几年,美国西北沿海地区的几个州,已开始拆除更高的水坝。目前的最高纪录是,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(US National Park Service)正在拆除的葛莱恩斯峡谷水坝(Glines Canyon Dam),这座水坝高64米,是华盛顿州艾尔瓦河(Elwha River)上最高的两座水坝之一。想让这些旧水坝满足现代安全及环境要求,需要非常高昂的运营成本,因此水坝管理者做出了拆除的决定。
电力公司拆除水坝的行动,对鱼类保护者来说是一个喜讯。后者一直在探索,如何恢复河流中濒危物种的种群数量。拆坝风潮还为科学家提供了一个意外的研究良机。拆除水坝后,巨量的洪水以及多年累积的淤积物将被释放,从而造成一定的危害。不同的水坝会采用不同手段,将危害降到最低。有些水坝采用了缓和的拆除方法,在数月乃至数年内慢慢地恢复河流的水位;还有一些则采用炸药和其他工程手段,在几个小时内就可以排空水库。
初步数据显示,两种方案都会带来立竿见影的益处。不仅是河流中的鱼类,鱼类赖以生存的栖息地也能成为受益者。就职于美国地质调查局(US Geological Survey,USGS)的地貌学家艾米·伊斯特(Amy East)表示,在目前研究的一些地点,原有坝址的河流生态正在恢复。
水坝退役
在拆毁鳟鱼溪的赫姆洛克水坝(Hemlock Dam)时,科芬和同事决定采用谨慎的方案。赫姆洛克水坝建于1935年,其目的是为附近的一个苗圃园提供电力与灌溉水源,1997年水坝关闭。水坝设有一条鱼梯,鱼类可以经由此处绕过水坝,洄游至上游。但鱼梯十分简陋,利用鱼梯洄游的鱼类数量也在持续减少。
更大的担忧来自水库。水库中填满了沉积物,水坝拆除之前,水库中的水已经非常浅,只到人的大腿中部,人们可以在水库中涉水行走。盛夏时节,水温可以达到26℃,这对于虹鳟来说实在太热了。
当美国林务局决定拆掉水坝时,水库中沉积的泥沙和砾石尤其令人担忧。科芬等人担心,在排空水库时,携带着沉积物的水流会奔流而下,可能伤及水坝下游的虹鳟。“鱼类的幼崽都栖居在那里,我们可不想酿出一起大屠杀,” 科芬说道。
最终的解决方案是,利用一个大管道将水引流,然后雇用一队自动倾卸卡车,将暴露出来的沉积物运走。在工程进行期间,工人们还在水库底部发现了鳟鱼溪的原有河道,他们用原木对河道两侧进行了加固,以防止水流的侵蚀。
这些努力看起来收到了成效。当河水第一次流经旧水库底部时,起初水还很浑浊,但仅仅7小时后,科芬的研究小组就在旧水坝的原有河道内,看到了第一只“重返故里”的虹鳟,“效果很明显,”他说道。
哥伦比亚河流研究实验室(Columbia River Research Laboratory)的鱼类生物学家帕特里克·康奈利(Patrick Connelly)说,在那之后,鳟鱼溪及其支流中的虹鳟鱼数量已经增长了不止一倍,不过他也指出,鱼类数量变化非常大,预计要花上数年时间才能知晓,增长趋势是否会持续。
虹鳟回归并不是拆坝带来的唯一好处。水坝拆除后,人们在旧址上种植了几片赤杨树林,穿越这些树林,通过一片卵石遍布的河滩,便到达了河畔。河滩上卵石的大小介于土豆与长面包之间,人在卵石滩上行走十分湿滑。然而,当科芬看到这些容易使人崴脚的石头时,却非常惊喜,在水坝刚刚拆除时,这些卵石完全不存在。“它们都是被水流带过来的,”科芬说。
这些卵石为鳟鱼营造了良好的筑巢环境,同时这里也是一些昆虫的栖息地,而后者又是鱼类的食物。科芬说:“人们总是关注大型动物,却不知道小虫子也是生态系统中的重要部分。”抵达河畔后,他从河中捞起几块卵石并翻过来,他发现了6种附着在卵石底面的昆虫,其中包括石蚕(caddisfly larva)和石蝇(stonefly)。“水坝拆除的第二年,这里还没有这些虫子,” 科芬满意地说道。
在西北沿海地区其他地方也有水坝被拆除。2007年,俄勒冈州沙河(Sandy River)上的马尔莫水坝(Marmot Dam,14米高)被拆;2011年,华盛顿州白鲑鱼河(White Salmon River)的康迪特水坝(Condit Dam,38米高)被拆。这两次拆除,科芬的研究小组选择了较激烈的方法。
这两座水坝都有将近一个世纪的历史,它们的体积非常庞大,不能采用鳟鱼溪的拆除方案。光是移除鳟鱼溪水库中42 000立方米的沉积物,就花费了近100万美元。马尔莫水坝中沉积物的体积是鳟鱼溪的20倍,而康迪特水坝更是比马尔莫还要多一倍。就职于美国林务局西北沿海研究站的水文研究者戈登·格兰特(Gordon Grant)表示,挖掘并移除沉积物的成本过于高昂,因此项目管理人员选择了更为激烈的手段,简而言之,就是“炸毁并冲走”,这种方式能很快将水坝拆除。
拆毁这两处水坝导致的结果截然不同,但同样令人印象深刻。马尔莫水坝的沉积物中,河沙与砾石的含量基本相当。一旦暴露于水流当中,沉积物会以相对快速而平静的方式被冲刷走,一半的沉积物在8个月内被冲刷干净。研究者还惊喜地发现,鱼类几乎没有受到影响。大坝拆除的第一天,就有好奇的鲑鱼游回了水坝的旧址。
而在康迪特水坝的沉积物中,细质材料的含量更高:有35%的泥浆、60%的河沙,砾石仅有5%。现在想来,水坝拆毁后的结果是可以预测的,但当时却没人有这样的先见之明。
当工程师在水坝底部开凿出一个洞口后,一股黑色液体喷射出来,力度之强与消防水龙头相差无几。工作人员原本预测,凿开洞后,流出的主要是大股水流,但实际上,流出的液体更像是泥浆。随着水位的迅速下降,水库中的沉积物与河水混合在一起倾泻而出,以至于水坝下游满是泥浆。如果按体积计算,沉积物占到了河水体积的28%。仅仅3个小时内,水库中的水和大部分沉积物就排泄出来了。在美国地质调查局喀斯开火山观测站工作的地貌学家乔恩·梅杰(Jon Major)形容道:“这简直就像一场火山喷发。”从水坝到哥伦比亚河交汇口这段5千米的河道,变成了一片泥浆地。伊斯特表示,沉积物汹涌而至,毁灭了这段河流中的所有生物,不过,河流的生态很快就能逐渐恢复。
考虑到可能对生态环境造成的危害,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在拆除艾尔瓦河的两座大型水坝时,采取了更加保守的方法。艾尔瓦河的上游,有100多千米的流域都处于华盛顿奥林匹克国家公园北部,而这里是一些生物的原始栖息地。据美国地质调查局水生生态学家詹森·邓纳姆(Jason Dunham)估计,水坝拆毁后,将有1 800万立方米的沉积物涌入河道。这将填满8个标准美式足球馆。在水坝拆除前,每年有大约10 000尾的鲑鱼回到艾尔瓦河中,河中鲑鱼的总量足有数十万尾。
人们不愿意看到,将两座水坝“炸毁并冲走”所带来的风险,于是工程师选择了折中方案。他们快速地拆掉了相对较低的艾尔瓦水坝(Elwha Dam),这座水坝只有32米高,水库中的沉积物总量大约只有容量的六分之一。上游的葛莱恩斯峡谷水坝的容积,则有艾尔瓦水坝的两倍。工程师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来降低水坝的高度,现在水坝的高度只有9米了。伊斯特做了一个形象的类比,这就像“用三年时间来慢慢地揭开伤口上的创可贴。”
实施这样一系列的巨型工程是值得的,之前人们担心沉积物的排放会带来严重破坏,但科学家并没有发现这种情况。正好相反,河流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高效率,将破坏环境的泥浆经过下游冲到大海中去,而不是任由其沉积在河道中形成泥滩。伊斯特评价称:“这一结果与起初人们认为的大灾难大相径庭。”
过去10多年,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河流生态学家艾米丽·斯坦利(Emily Stanley)一直在研究拆坝工作,她不认为拆坝将导致灾难性的后果。她提到,目前只有一起例外。上世纪70年代拆除哈德孙河(Hudson River)上的一座水坝时,沉积物中含有高浓度的有毒化学物质多氯联苯类(polychlorinated biphenyls,PCBs),这些物质也同时冲出了水库,流到了河流下游。
对最近拆除的水坝的研究数据显示,在没有坝墙阻挡的情况下,鱼类已经重新返回河中。在康迪特水坝爆破后的数周,科学家就已观察到鱼类正在回归。美国斯迪沃特科学研究院(Stillwater Sciences)的定量生态学家乔迪·兰多(Jody Lando)发现,拆坝两年后,河中鱼类的总量超过了5 500只。其中既有虹鳟,还有大鳞大麻哈鱼(spring Chinook)——在这之前,这种鱼类已经在这条河中完全绝迹了。
即便在葛莱恩斯峡谷水坝没有完全拆除的艾尔瓦河,伊斯特也观察到,数百只鲑鱼已经开始在水坝原有湖床上产卵。她认为:“这是过去一百年从未有过的。”
这些案例能够获得成功,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这样一个事实:美国西北沿海诸州的地形地貌,实际上是地质运动(火山爆发、地质滑坡以及洪水)的结果。当地野生动植物不得不接受并适应各种巨变。比如鲑鱼,并不总是洄游至出生地产卵。环境巨变,“大量的鲑鱼无法再回到出生地,它们迷失了方向,”伊斯特说道,于是这些迷失的鲑鱼会重新寻找新的栖息地。
但在美国其他地方,也可以看到大量鱼类回归的现象。威斯康星州巴拉布河(Baraboo River)道上一连串的水坝被拆除后,鲟鱼便回到了原有产卵地。在新英格兰地区,缅因州肯纳贝克河(Kennebec River)及其一支支流上的两座7~9米高的水坝被拆除掉后,灰西鯡(Atlantic alewife)沿着没有阻隔的河道洄游了100千米。American Rivers组织河流修复部门的负责人塞丽娜·麦克莱恩(Serena McClain)表示,在第一座水坝拆除前的1999年,肯纳贝克河上游流域并没有灰西鯡存在的记录。时至2013年,每年洄游的灰西鯡数量已反弹至300万尾。
感性认识与观念变化
下一个面临拆除命运的水坝是加利福尼亚州卡梅尔河(Carmel River)上的科莱门特水坝(Clemente Dam)。这是一座有着93年历史的水坝,建造的初衷是为了提供饮用水,如今由于抗震等级的安全性问题,水坝即将面临退役。伊斯特提到,拆除过程中,即便有不多的沉积物涌出,河床都会升高,两岸价值不菲的房产会被浸泡。因此拆除计划希望能避免这些不良后果。有鉴于此,施工方拟就了一项耗资8 400万美元的计划:在上游靠近水库的一处山脊上,开凿出一个人工峡谷,而后将上游河水分流至峡谷里的排水系统中,绕过水坝并与下游的河水汇成一处。伊斯特赞叹说:“这真是一项工程上的伟大壮举。”
在上游河水汹涌而下时,河流及其生态系统究竟会有何种反应呢?有研究者认为,过去10年间大型水坝的拆除数量剧增,将为这一问题提供宝贵经验。然而,特拉华大学河流地貌学家吉姆·皮祖托(Jim Pizzuto)表示,河流与水坝各不相同,此前的经验和教训难以放诸四海而皆准。
但是,研究者发现,拆坝之后,鱼类找到回家之路似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格兰特说:“只要水坝移除,鱼儿们好像自然而然地就能回到故乡。”
这些感性认识是根据目前有限的数据所得出的。研究者正在努力研究,以求得到鱼类回归的详细统计数据。此前在拟定拆坝计划时,主要考虑的是工程上的标准,对鱼类及其他水生生物并未有过多的关注,以至于现在难以收集数据。除此之外,这些数据收集工作往往是由美国各州及联邦机构开展的,当研究人员得到鱼情的评估数据后,数据共享的力度也有限。
不过,情况正在发生变化。对生态系统的影响,在整个拆坝工程中的权重越来越高。这样的例子就发生在缅因州佩诺布斯科特河(Penobscot River)的水坝拆除计划中。当地政府与私人企业合伙,花费6 200万美元买下了水坝,并将其拆除,以便为鱼类提供更好的洄游通道,帮助其重返1 600千米外的河流上游及其支流。
“驯服河流”的理念在美国曾一度流行,然而,人们的观念也在迅速进化。在康迪特水坝旧址,一对夫妇将车停好后,信步走到了一处俯瞰水景的地点。丈夫说:“我来自一个建造水坝的家庭,我的父亲在羽河(Feather River)、鲁比肯河(Rubicon)以及尤巴河(Yuba)上建造了很多这样的水坝,我也曾参与其中。”
他思忖了一阵,注视着下方40米深处的河水,接着说道:“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,不是么?如今我们正忙着拆除父辈建立的工程。这真是一件伟大的事情。”河水汹涌直下,泛起白色的浪花,继续流向了下一个百年。
本文作者 理查德·A·洛维特是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市的自由科学撰稿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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